2023年3月7日 星期二

『黑夜行/長江貴士』2020年2月4日 ── 《BRODY》2017年4月號寺田蘭世專訪讀後感

[原文出處:https://note.com/bunko_x/n/nd64a096f34ae ]


乃木坂46所帶給我的魅力之一便是「消極頹喪」,她們超越了我心目中對「偶像」的想像,顯現出「負面」的自我。當然並非所有成員皆如是,但在我的印象當中乃木坂46有許多這種人。

 

「消極頹喪」催生出言語。

 

穗村弘寫過一本叫做《有蚊子》的隨筆,卷末收錄了他和又吉直樹的對談記錄。對於曾經參加過足球社團的又吉直樹,穗村弘以這種方式對他說:

 

「我認為那是一個謎團,比方說如果不會運動,就會思考為何不會,然後用言語解釋。做得到的人不需要解釋,因為他本來就做得到。受歡迎的人、會運動的人、會談樂器的人可以互相交流溝通,所以無需文字解釋。因此令人意外的是,明明足球踢得好,何必還要念書呢?」

 

「做得到的人」不需要費盡唇舌,我也是這麼認為。正因為有人抱著「我辦不到」的負面思想糾葛,所以才會導入言語、用言語思考、用言語生活,這是我的真實感受。

 

也因為這樣,我認為乃木坂46成員的話語具有影響力。

 

基本上我只有透過電視(《乃木坂工事中》)和雜誌得知乃木坂46,所以沒有太多機會深入了解落選的Under成員。這回寺田蘭世初次在第17張單曲《大影響家》進入選拔成員的行列,所以近來平面雜誌的訪談中經常能見到她。

 

縱然我對寺田蘭世知之甚微,但其強勢的言詞卻令我印象深刻。寺田蘭世的話語不時闖入我的視野,我從閱讀雜誌所獲得的形象,感受到這樣的強硬。每逢閱讀雜誌的專訪,我都覺得她的用詞相當尖銳:

 

「因為我總是很消極。」

 

原來如此,寺田蘭世竟然這麼形容自己,看完這篇採訪我又再度以為是「消極」造就她的強硬措詞。可是這篇採訪也帶給我不協調感,寺田蘭世所謂的「消極」究竟指的是什麼?方才我寫道,「辦不到」的想法催生了言語,然後把「辦不到」這件事導成「消極」吧;我在隱約之間把「消極」理解成這樣。

 

乃木坂46中其餘消極成員的形象也大致相近,依我看來齋藤飛鳥和西野七瀨也屬於消極型成員,她們的思緒邏輯使我感受到棄守「辦不到」。當然她們是以這種感覺為起點,反覆經歷並克服「辦不到」的糾葛中突破成長。其中必定有言語的力量支撐,所以「消極」對她們而言並不全然算是負面的,隱約之間我有這種感覺。

 

可是,在寺田蘭世身上卻感受不出「辦不到」。

 

「答:我總是不服輸,不是受到誇讚才會進步,而是被挑釁了才會進入狀況。

問:誰挑釁妳呢?(笑)

答:雖然現在沒有,但彩排演唱會時總是挨罵。明明是分不清左右的研究生時期,卻沒有拉我一把。可是內心沒有遭受打擊,反而燃起熊熊一把火!這不是很有趣嗎?大家都在哭、我也在哭,我是因為覺得『有意思!』而哭。」

 

由這段發言中感覺不出「辦不到」,當然因為寫著「我也在哭」,想必蘊含著某種情感,不過從這段話可以體會這必然不是「辦不到」。

 

「我打從一開始加入就說過『想要站上C位』….。」

 

這句話在寺田蘭世進入選拔之前就曾經出現,她尚未進入選拔前所給我的印象,莫過於「言詞犀利」及「以Center為目標」這兩種。她如此反覆地述說著,從這句話也感受不出「辦不到」。

 

我實在看不出來寺田蘭世的「消極」在哪裡,於是盤算著各種可能:第一種可能性是自己嘴巴上說「消極」但事實並非如此,這一點恐怕不成立,由她前述的發言中可以看出。

 

「所以不管所有成員也好、工作人員也好,大家都對我說『妳要變得更加開朗樂觀一點』,去年生日時大家都傳這種訊息給我(笑)。」

 

起碼圍繞在寺田蘭世周圍的人似乎都感受到她的「消極」,或者不能說是感受,而是不管任何人看了都覺得明顯的消極吧。她甚至還說過這句話:

 

「彩排演唱會時我總是駝著身子無法直視鏡頭,我的羞恥感在排練時更勝一籌。」

 

這也是她對「消極」的外在表現吧。不管誰覺得寺田蘭世很消極,那麼可以想像得到她刻意隱藏這一點。不,我說的是消極,並不意味著隱藏消極這件事。不是這樣的,而是她在承認消極的基礎上,至少對外表現得不存在消極這件事。

 

「所謂的偶像不就是這樣嗎?飯迷們見到我們努力的模樣之後,自己也想要振作才成立的,因此也包含了想要成為那種人的意思。(※寺田蘭世在武道館裡針對穆罕默德·阿里的名言意譯之後的說法)」

 

自己的內心橫陳著「消極」,但偶像卻不是那種把「消極」發揮到淋漓盡致的人,而是自身的努力會帶動別人的奮鬥,就是像這樣的存在。所以她隱忍著不要顯現出「消極」,八成是這麼想的吧。

 

萬一果真如此,那就是她採取迥異於齋藤飛鳥和西野七瀨的方法。對後者二人來說,並不考慮掩飾自己的「消極」。她們下意識地公開缺點之後將其暴露出來,耗費相當多的時間讓大家接受這種狀況。寺田蘭世卻非如此,她拒絕被別人當作「消極」的存在,一邊表現出消極一邊積極行動,或許傳達出唯有偶像才能傳達的東西。可是這也不符合她的形象,偶爾在電視上露面的寺田蘭世,看起來既不特別消極也不特別積極。此外從那一句「正因為消極所以才成立」也可以看出,雖說她是偶像,卻沒有全盤否認自己「消極」的模樣。因此最後只能這樣考慮,如果寺田蘭世不經常攝取「消極」並維持在體內,她就會動彈不得。

 

「『記住我吧~!』應該就是我的原動力吧。」

 

「消極」驅使著寺田蘭世,對她來說並不是隱藏的東西,而是原本自然存在於她內心深處的東西。那是自然體,而不是為了去除或隱藏的對象,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。而且我認為這種思路源自於寺田蘭世的這種想法:

 

「我是以到死為止都不會滿足的姿態活著的。」

 

這句話讓我想起一件事:寺田蘭世對「厭膩」懷有恐懼,這種懼怕如何在她的內心生根萌芽,我深感興趣卻不得而知。可是經常懷有「厭膩」的恐懼,如果沒有以某種形式妨礙自己「厭膩」的東西便無法安心下來,因此對她來說就是「消極」。換言之,她就是透過攝取「消極」這種東西來遏抑「厭膩感」。「消極」是驅動寺田蘭世的原動力,卻與燃料或營養不同,我認為那是一種阻礙她內心「厭膩感」的藥物。按照這個脈絡來梳理,下面這句話就容易理解了:

 

「(關於被選上的瞬間)那段時期做好了隨時被叫到都可以的心理準備,所以能夠抑制自己的情感。」

 

我也在電視上見到她進入選拔的那一剎那,表現得十分冷靜沉著。寺田蘭世為了克服「厭膩感」的害怕,經常服用「消極」這帖藥方。想通這一點之後,對她的行為也就更容易理解了。「消極」也具備多樣性而令人感到有趣,諸如齋藤飛鳥的「消極」便產生了「不拘泥固守」的生活態度。

 

「我並不喜歡『對什麼都很執著』,當然我會朝著好的方向努力,只要能成功就好了,我絕對沒有這種夢想,對周圍的人也不想抱著太大的期望,這樣對我來講比較輕鬆。」

(摘自《Graduation高校卒業2017》)

 

齋藤飛鳥的情況是先存在著「消極」,為了抑止無論如何都蠶食著內心的「消極」,她選取了「不拘泥固守」的生活態度。不是靠自身的努力抓住未來,而是接受「雖然拚搏了但結果出現在眼前」的現實,下意識將自己的努力和未來做切割,不被「消極」所束縛。

 

至於寺田蘭世的情況,按照我的解釋就是首先存在著對「厭膩感」的恐懼,其處方箋便是「消極」。既然害怕「厭膩感」,如果沒有「吃」的行動是不可能產生的,因此寺田蘭世才會抱著Center這種大目標,並為此付出努力的行動(=「吃」)。可是為了不感到「厭膩」,也要好好地開出「消極」之藥方,寺田蘭世這個偶像便處於這種平衡之中。

 

「我很遲鈍,並不介意流言蜚語,不管別人說什麼都會覺得『不,我就是我自己』(笑)。」

 

「所以,也不會被別人的意見左右(笑)。」

 

以上這些看似與「消極」差距甚遠的發言,如果將其理解成對應「厭膩感」的處方箋便能夠明白,在寺田蘭世的心靈中同時存在著「趨近厭膩的向量」及「避免厭膩的向量」。「避免厭膩的向量」(=「消極」)依某種意義而言是煞車,所以偶爾才會出現。寺田蘭世邁進的油門是「趨近厭膩的向量」,因此她的發言大多朝著這個方向吧。

 

我自己試著寫出這樣一篇文章,總算可以稍微理解寺田蘭世了。剛開始動筆的時候,尚未產生【「厭膩感」的處方箋是「消極」】這種概念(邊寫邊想)。既然從自己的思緒中爬梳出這種概念,現在反而有一種成就感。看到這裡的讀者們,你們認為我所整理出的「寺田蘭世的形象」在多大程度上相符呢?最後我想聊一聊數學,因為寺田蘭世在這篇專訪中說過這樣的話:

 

「大家不是都想套用某種框架嗎?我不喜歡那樣,決定一切的象徵就是數學。」

 

寺田蘭世見到這篇文章的可能性非常低,儘管如此,我還是想改變寺田蘭世對於「數學」的觀念,於是寫了下面這幾段。(下列的文字出自於「我是這麼認為的」,並非經過詳細調查而書寫出來,由於可能出現認知上的錯誤,敬請基於這一點來閱讀)

 

再也沒有比數學更自由的學問了,我想舉幾個例子說明其中的緣由,請放心,我不會講什麼太複雜深奧的內容。首先為了證明「數學中沒有固定的東西」,我要談到關於「歐幾里得幾何」的故事。關於「歐幾里得幾何」我就不詳盡介紹了,不過這個幾何存在著五條「公理」:

 

1.從一點向另一點可以引一條直線。

2.任意線段能無限延伸成一條直線。

3.給定任意線段,可以以其一個端點作為圓心,該線段作為半徑作一個圓。

4.所有直角都相等。

5.若兩條直線都與第三條直線相交,並且在同一邊的內角之和小於兩個直角,則這兩條直線在這一邊必定相交。(平行公理)

 

縱然用詞有點艱澀難懂,但你必然會覺得這些話都是理所當然的,「歐幾里得幾何」即是以這五條理所應當的公理而成立。歐幾里得是公元前3世紀左右的數學家,此後的2千多年以來,數學家們一直認為這五條公理是正確的。可是只有第五條「平行公理」長久以來備受質疑,因為無法獲得充分的證明,於是出現了這種想法的數學家:

 

「是否存在著無法符合第五公理的幾何學?」

 

於是出現了「非歐幾里得幾何」,這個幾何學只符合「歐幾里得幾何」的前四條,但最後的「平行公理」並不相符。換句話說,這是以「兩條平行的直線相交」為前提的幾何學。

 

僅憑這個例子就不能消除數學是「固定的東西」這種印象嗎?數學看起來確實有各式各樣的公式規則,實際上雖然存在,但並不是「數學這門學問」強加在我們身上的公式。雖說各種數學公式都是由人類制定也不過分,但提到為何這麼制定,那是因為「這樣制定公式會有好處」。

 

寺田蘭世曾經在武道館講過「是誰決定1+12的?」的話,這句話留下「數學這門學問制定了1+12的規則」的印象,實際上並非如此,「1+12」是由人類下定義的。要說為什麼如此定義,是因為這樣的話會有「好處」。當然也可定義「A+1=足」、或者「7+×÷1==Z」,重要的是做出這種定義是否有「好處」。這項定義如果對某人(主要是數學家)有「好處」,那麼就會保留下來。定義一個新概念,並思考它能帶來怎樣的擴展,這就是數學家的工作,數學絕對不是挖掘「數學這門學問」本身具有的「固定的東西」。其實眾多數學家對這一點也出現意見上的分歧,某些數學家認為「數學是上帝創造的」,某些則覺得「是人類創造的」。雖然我剛才以後者做說明,但自己並不傾向哪一種說法。重要的是數學「是上帝創造的」,換言之它並不是是先確立好的規則。

 

還有一件事情我想提出來,那就是數學不需要和「現實」做關聯,從這一點來看數學相當自由。譬如歷史是一門「過去所發生的事情」的學科,思考「沒有發生的事情」就是虛構或臆測,而不是歷史這門學問。即便在歷史上「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」會以假說的形式隨時出現,但如果無法被某些資料證明為事實,就不可能具有學問的價值。

 

科學也是同樣的道理,譬如在物理的世界裡存在著「弦理論」,雖然我對詳細內容不甚瞭解,但是它被喻為完美且美麗的理論。為了驗證這個理論,必須找出以目前的觀測技術無法觀測的現象。雖說「弦理論」在學理上很完美,但目前還無法確定是否可以在現實中發生。思考「弦理論」並不是沒有價值,假使不能通過實驗和觀測證明其正確性,「弦理論」就不會在物理學中獲得評價。

 

在各門學問當中,像這種「那個假說和現實之間有何關聯?」重要的東西有許多。可是數學卻大相逕庭,數學可以思考現實中不存在、與現實毫無瓜葛的東西。比方說可以用「虛數i」作為例子,「虛數i」是「平方之後變成-1的數字」,這種數字在現實世界中找不出任何對應的東西。數字「1」在現實中可以對應成「1個蘋果」,然而「虛數i」在現實中則無法對應。不過「虛數i」在現實中非常有用,倘若沒有「虛數i」便無法說明電腦中半導體的操作。真實世界不存在與「虛數i」相對應的事物,但它的存在卻對現實世界有幫助。更重要的是,「虛數i」並不是為了先知道半導體的動作才出現;而是數學家設想「假設有虛數i這種數字會怎樣?」,最終才與現實產生關聯性。

 

與經常思考如何對應現實的學科相比,數學十分自由。不論多麼跳脫現實的概念都能加以定義並深入思索,這也會給人一種毫無規則的印象吧。寺田蘭世心目中所謂「決定一切的象徵」,我暗自期待會變成「數學」以外的某種東西。



 

[ 延伸閱讀 ]

『Nogizaka Journal』2018年12月10日 ― 孩子氣的弱點,還有「到死都不滿足」的優點:寺田蘭世